口述 | 吃一回“松狗子蛹”有多难
于建亭/口述 刘甲凡/整理
【资料图】
松毛虫,又名火毛虫、毛毛虫,我们家乡人都管它叫“松狗子”,它结茧后化的蛹就叫做“松狗子蛹”,那可是吃过一回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美味。
松毛虫多为灰褐色,其周身遍布着密密麻麻的毒毛。当它结成茧子后,身上的毒毛仍保留在茧子表面,人的皮肤一旦触碰到,立马就会起一片红扑扑的大疙瘩,并伴随着灼痛和奇痒,和它打交道那可不是好玩的。
松毛虫的幼虫在松树皮里过冬,天气暖和后就爬出来啃噬松针长大。每年过了农历的六月六,松毛虫就陆续开始结茧化蛹了。前后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山里人都会为了吃上“松狗子蛹”忙碌一阵子。
用剪刀或镊子把松茧从树上扯下来,用牟平话来说就叫“铰松狗子蛹”。这是一项十分辛苦的营生,为了不使它的毒毛弄到身上,不管天气多么炎热,都要穿着厚厚的长袖衣裤,尤其是袖口处还要用布条扎起来。中伏天,进了幽深的山夼里,一丝风也没有,头顶上是火辣辣的太阳,又热又闷,那滋味可真是不好受。一旦遇上连阴雨天气,村里人简直就高兴坏了,一个个急溜溜地披上蓑衣或麻袋皮、戴着草帽往山上跑。下雨天不仅凉快,而且松茧被雨水淋湿了,它的毒毛就飘不起来了。
松茧铰回家,把“松狗子蛹”从松茧里取出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通常是把松茧拿到远离村口的空旷场地,用几块石头支起一个简易灶口,放上一块筛底状的大铁板,然后把松茧倒上去用木棍摊铺开来。一切就绪,就在铁板下点燃麦秸草。旺旺的火苗从铁板的空洞冒上来,就把松茧的表皮烧煳了。这时候要用木棍不停地拨弄松茧,使其表面全部都被火烧遍。眼瞅着烧得差不多了,就用两根木棍把铁板端下来,把松茧倾倒在一旁的地上,然后再一次次重复上述的过程。
等把所有的松茧都烧燎结束,就用筷子把“松狗子蛹”一个个挑拣出来。拣的时候要双手各持一双筷子,左手的筷子压住烧煳的松茧壳,右手的筷子则负责把“松狗子蛹”拨出来,再搛进铺着牛腿瓜叶子的小篓里。
“松狗子蛹”都拾掇利索后,就用麦秸草把松茧壳焚烧干净,然后挖个坑把灰烬埋进土里。如果做不好这一步,村里人就会批评你不通情理,贻害他人。
“松狗子蛹”要拿到大河里冲洗干净。首先把盛着“松狗子蛹”的小篓在河水里使劲抖动,里面的杂质就随着滔滔的河水漂走了。接下来,还要用牛腿瓜叶子在“松狗子蛹”上反复搓擦,就把“松狗子蛹”上的毒毛吸附下来了。事前要准备好多牛腿瓜叶子,这样的搓擦要重复好多遍,搓擦得越仔细,“松狗子蛹”就越干净。
那时候没有胶皮手套,这每一步操作无论多么仔细,手上还是会粘上毒毛。记得妈妈每次忙活完这些营生,都是用稀释的碱水把双手浸泡一会儿,可还是会又痒又痛好多天。
最后一道程序就是炒“松狗子蛹”了。把“松狗子蛹”倒进大锅后,要添加适量的食盐,然后,一个人慢慢烧着麦秸草,连风箱也不拉,让火苗弱弱地“呼啦”着就行。看锅的人则要用锅铲子一刻不停地翻动着“松狗子蛹”,如果翻动不及时,最底层的“松狗子蛹”就要被炒煳了。随着锅铲子“哗哧哗哧”地在锅里翻动,一股浓郁的香味就慢慢在屋里弥漫开来。
“松狗子蛹”又嫩、又香、又鲜,实在是好吃得不得了,和柞蚕蛹比较起来,其味道更胜一筹。其中最好吃的是那些还没化成蛹的松毛虫,用剪刀沿着其脊背剪开一道口子,扒出里面白嫩嫩的肉,那种鲜美的滋味实在是形容不出来。
在我们村有个传统习惯,家家户户吃“松狗子蛹”这顿饭,都要煮一锅菜豆苞米面咸饭。吃着“松狗子蛹”喝着咸饭那是绝配,那种别具一格的好滋味,保证能让你吃个大肚溜圆、饱嗝连连。要是赶巧从山上拣回来一些新鲜的野蘑菇,洗净后切片添加到咸饭里面,这顿饭就会格外多了几分好滋味。
不过,吃“松狗子蛹”的时候一定要仔细,把每个“松狗子蛹”尾部的尖尖掐掉,因为那上面始终黏附着一点点毒毛。可即便再仔细,吃完饭还是会有点嗓子眼发痒、舌头根子发硬的感觉。就因为这,我们家乡有这样一句常用俗语:“别光顾得‘松狗子蛹’好吃,有你舌头根子发硬的时候。”久而久之,这句话就衍生出了另一层意思:当某些人得意忘形时,就会有人借用这句话来怼他。
吃一回“松狗子蛹”太不容易了,我13岁那年的一段经历,更是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那是1964年的中伏天,姑姑从石家庄赶回来看望病重的奶奶。妈妈想铰点“松狗子蛹”给姑姑吃,可因诸多家务缠身,一直腾不出手来,就把这事交给我了。
那天一大早,我就带着小铁桶和剪刀上山了。在这之前,我也曾跟着妈妈干过这营生,可都是跟在妈妈身边,随时得到妈妈的指教和关照。这次自己单独行动,就有点力不从心了。那时我还没有1.6米高,而大多数松茧都在高高的松枝上。要把松茧扯下来,就要先跳着高把松枝扳弯,在这个过程中,就会有一些毒毛散落到身上。时间不长,我的手上、脸上、脖颈上就又痒又痛,真有点吃不消了。越是心烦意乱越容易出岔子,一不留神,一个从高处扯下的松茧一下子掉进了衣领里,我紧张地一抖搂,松茧顺着胸口滚了下来,胸脯上立马就起了一长串红扑扑的大疙瘩。
直到过了晌午好一会儿了,我才大汗淋漓地提着大半铁桶松茧回家了。当我脱了衣服露出被毒毛蜇起的一片片红疙瘩,姑姑抚摸着我,难过地掉下了眼泪,硬是塞给我两元钱。
后来,开始用飞机撒药防治松毛虫,“松狗子”慢慢地就绝迹了。时至今日,“松狗子蛹”想吃也没有了,只留下这些故事。
原文发表于《烟台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