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堆变着花样、层出不穷的新闻,可怕又可笑,无聊又悲哀。突然想到一个故事: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初,伍员与申包胥友。其亡也,谓申包胥曰:“我必复(覆)楚国。” 申包胥曰:“勉之!子能复之,我必能兴之。”
——《左传·定公四年》
这说的是春秋末期伍子胥与申包胥之间的故事。
很多历史在太年轻的时候接触,只能算个新奇遥远的故事。时光荏苒,渐渐化作脑海里的一滩死物。只有当时过境迁、年纪渐长后,记忆的角落在机缘巧合、此情此景的召唤下被突然激活,才会发现它竟如此地震颤人心,令人难以置信。
一个人的仇恨可以有多大?
连太史公都无法形容,只能说“怨毒之于人甚矣哉”。想想伍子胥的临终遗言吧:“抉吾眼县(悬)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就算我死了也要亲眼看看你和你的国家是怎么死的。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这已经是这个“有父无君”、“有家无国”、“只孝不忠”的人第二次公然“叛国”了。
几十年前,他恨的是楚;如今,他恨的是吴,还有越;其实,他恨的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对他实在太不好了,总和他对着干、无情剥夺他的一切——自打多年前父兄被楚平王残忍杀害的那一刻起,他的内心就踏上了永久的自我放逐。
当他在逃亡路上偶遇老友申包胥时,直言不讳向其宣告自己的叛国决心和卖国言论:“我一定要灭了楚国”。
出乎意料的是,作为楚国的大夫、楚王的直系后代,申包胥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告密,而是说:“勉之!子能复之,我必能兴之。”
这话什么意思呢?就是作为多年的朋友,我很同情你伍子胥的遭遇,甚至也认同楚平王是个滥杀无辜的昏君,所以我不会阻止你“弃小义,雪大耻”的报仇行动,更不会向国君告发你。我“祝你成功”。但是,你的“小义”却是我的“大节”,在我申包胥心里,没什么比对国家的忠诚更重要。因此我要警告你:若你有朝一日真能灭了楚国,那我就一定能复兴它。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在吴王阖闾和兵圣孙武的帮助下,伍子胥复仇的铁蹄踏破郢都,当时平王已死,楚昭王仓皇出逃。这还不过瘾,伍子胥“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这就是“掘墓鞭尸”的典故。这么多年了,虽然复仇的对象已死,一并将他多年来处心积虑、忍辱负重的行动化作虚无,可他的复仇之火竟没一丝衰减,反而越烧越旺。如此刻骨铭心的仇恨,才配得上这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对此,司马迁评价道:“非烈丈夫孰能致此”......
对伍子胥无法无天、“背叛祖国”、公然往所有楚国人心里捅刀的行为,本已逃进深山老林的申包胥给予了最强烈的谴责:
子之报雠,其以甚乎!吾闻之,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能破人。今子故平王之臣,亲北面而事之,今至於僇死人,此岂其无天道之极乎!
“你的报仇,未免太过分了!我听说,人凭借人多势众,一时或能战胜天理,但最终天理还是会获胜的。你当初是平王的臣子,曾亲自侍奉过他,如今竟到了鞭打死人的地步,这岂不是无视天理到极点了吗!”
对此,早已“失心疯”且大权在握的伍子胥没有一刀把他这位亡国奴老友砍了,反而像好友交心般的自陈心迹:
“我年事已高又报仇心切,就像一个人眼看着日暮西山,路途却仍旧遥远,时不我待,所以才做出此等倒行逆施的事情来。”
——成语“倒行逆施”即出于此。
申包胥有没有听懂老友悲怆的心声我不知道,但他没选择善罢甘休。就像很多年前的那句誓言:“你能灭楚,我必能兴楚”。伍子胥做到了,他也要做到。
他只身一人、万里迢迢跑到秦国搬救兵,说了一通唇亡齿寒的大道理,但秦哀公不为所动。于是,申包胥干了一件匪夷所思,简直非人所能想、非人力所能及的事,这就是有名的“哭秦庭”:
《左传·定公四年》记:“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
他大哭了七天七夜,不间断、不吃饭。是何等的执念能支撑人做到这个地步?
终于,秦哀公“怜之”,答应出兵。并说了这样一句话:“楚虽无道,有臣若是,可无存乎!”
成功搬来救兵后,申包胥身先士卒与吴交战。吴军的侵略暴行,激起了楚国上下的同仇敌忾。终于,阖闾不得不退兵,楚国成功复兴。
楚昭王论功行赏,申包胥拒不接受,他说:“吾为君也,非为身也。君既定矣,又何求?”,之后便躲进山中隐居起来了。
这就是2500年前“恨国党”与“爱国者”的PK往事。这两个人,截然相反又殊途同归。司马迁寥寥数笔间,勾勒出的那种人性当中惊心动魄的毁灭性力量、坚若磐石的强大信仰和炽热到能灼伤心灵的情感浓度,已不是今人可以想象的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想搞定的不是对方,而是心里那个虽九死其犹未悔的终极目标。他们靠的不是廉价的语言,而是惊天地、泣鬼神的行动。
这是如今一个猛子纷纷扎进“眯眯眼”这个“战场”上拼个你死我活的人不理解的事情。顺道提个醒,不论人云亦云的“爱国者”还是人间清醒的“恨国党”:你们用语言伤害的,只是自己的同胞。
是爱是恨,何以证明呢?靠对骂?
《史记卷六十六·伍子胥列传第六》
始伍员与申包胥为交,员之亡也,谓包胥曰:「我必覆楚。」包胥曰:「我必存之。」及吴兵入郢,伍子胥求昭王。既不得,乃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然後已。申包胥亡於山中,使人谓子胥曰:「子之报雠,其以甚乎!吾闻之,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能破人。今子故平王之臣,亲北面而事之,今至於僇死人,此岂其无天道之极乎!」伍子胥曰:「为我谢申包胥曰,吾日莫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於是申包胥走秦告急,求救於秦。秦不许。包胥立於秦廷,昼夜哭,七日七夜不绝其声。秦哀公怜之,曰:「楚虽无道,有臣若是,可无存乎!」乃遣车五百乘救楚击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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