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14日，四川成都，彭州龙槽沟山洪过后，救援队员正在龙槽沟下游的湔江两岸搜索。IC供图
看到网络平台的“种草”推荐，8月13日，刘女士与亲友们踏上前往“网红打卡耍水地”四川彭州龙门山龙槽沟的旅途，却不料遭遇了一场山洪。事发近一天后，现场搜救排查工作已接近尾声。截至8月14日13时许，此次突发山洪灾害共造成7人死亡、8人轻伤。
此类“野生网红打卡点”的安全问题也引发公众反思。南都、N视频记者注意到，在尤为炎热的今年，四川成都周边的耍水地点更为火爆，这些“网红景点”的娱乐方式也非常丰富，包括戏水、竹筏、水上烧烤、水中打麻将等。此次山洪灾害发生后，有一些“网红打卡点”附近的农家乐老板表示，相关部门已经通知，禁止人员下水活动。
(资料图片)
这已不是此类未经开发、经营的“网红打卡点”首次发生安全事故。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张志安向南都记者表示，对于互联网平台而言，追踪到所有存在风险的“网红景点”有一定的难度。“在本次事件中，对平台方责任的追究可以相对‘宽容’。但是，平台方针对‘网红景点’有义务进行主动的风险提示。”
突然倾泻的山洪
突然的一声巨响，引起了正在彭州龙门山龙槽沟游玩的苏先生的警觉。
此时山洪已经近在眼前。在众人的呼救声中，有人来不及逃离，被洪水冲走，苏先生和同事立刻救人。他向南都记者回忆，由于河里面有许多石头，很多人被卡在了各种石块中间。好在一开始水很浅，他和同事一起成功救起了两人。
山洪暴发前，同在现场的徐女士正和朋友们一起玩水，其中有人突然心慌，坚持要上岸。上岸不到三分钟，她们便听见有人尖叫，又看到上游突然来水了，一部分人被水冲到了岸上。还有一些人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正慢悠悠往上走。
徐女士向南都记者回忆，下午3时许，水势越来越猛烈。由于情况紧急，景区穿红马甲的管理人员努力在岸上维持秩序，但“现场网络不好，信息都发不出去”。
与此同时，在龙槽沟的下游，刘女士一行八人正为露营做着准备。她告诉南都记者，选择前往龙槽沟避暑也是看到了网络平台的“种草”推荐.“原本是说去那个地方避暑，因为那里最近确实比较火，都说那里的水比较凉爽清澈。”
“大概到3点半时，听到有人在岸上喊，快走涨水了。”当时并未下大雨，听到喊声，从未经历过山洪的刘女士与同伴们还以为只是水位有所上升，犹豫间洪水已经一泻而下。她回忆，在逃离的呼喊声中，他们八人迅速向身后的高处撤退，撤离不久后洪水就冲了下来。
山洪冲下时，刘女士一行人也看到了那对来不及逃离的父子。网传视频中，身穿黑衣的父亲坐在凸起的石头上，用脊背挡住洪水，怀中紧搂着孩子。刘女士回忆，当时还有一定的距离，看到孩子被冲走的瞬间，男朋友立马也向水里冲去，希望有机会接住冲下来的孩子。“但河还是有一定的宽度，孩子从离开父亲的手时就看不见身影了。我们只能看见那位父亲也有特别强烈的求生欲，他一直仰着头想让口鼻不被淹没，但水太急。”
刘女士还记得，山洪暴发前，孩子的母亲曾从他们身边走过，因为其腿上留有瘀青，让朋友们对她印象深刻。“事发时，那位妈妈就在我们旁边，我们看到她哭得不省人事。朋友们都感觉特别不能接受，因为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当日下午4时许，徐女士撤离现场，她告诉南都记者，那时她曾目击到有人被洪水冲走，“有很多人在水里，腿和脸都紫了，洪水很冰。而且被冲走的人里有小孩”。
当地事发前预警并多次劝离
事发后，彭州市应急管理局工作人员曾告诉南都记者:“事故河道并非景区，只是河道周围天然风景较好，夏天会有很多民众到河道周围纳凉。夏天河道较宽，水比较湍急，会有工作人员劝阻民众不要入河，很多人不愿听。”
据新华社报道，此次事发前，彭州市龙门山镇接到气象预报，辖区有对流云团生成，将伴有短时强降雨。“我们接到通知后便组织巡逻队员前往龙槽沟和湔江河滩等地对戏水游客进行劝离。”龙门山镇社区发展办工作人员牟邦富说。在龙门山镇工作人员的手机上，近期以来，龙门山镇工作群中每天都有对前往龙槽沟和湔江戏水游客劝离的图片、视频等记录，对于被破坏的围栏也有多次组织修补的记录。据彭州市龙门山镇小鱼洞社区党委书记龙成艳介绍，为劝阻游客下河游玩，当地已在去年沿河道设置防护网和警示牌，并常态化组织村干部和志愿者对下河游客进行劝阻，但仍有游客不听劝阻，破坏围网下河野营戏水。
官方进一步披露了事发详情。
8月13日15时30分，彭州市龙门山镇小鱼洞社区龙槽沟突发山洪，河道未撤离游客被卷入山洪。自8月14日零时起，龙门山镇共出动260余人对事发地周边农家乐、住户进行人员排查。8月14日早上6时起，彭州市再次集结15支救援队伍308人，以及民兵80人、特警50人，携带无人救生艇、潜水装置、生命探测仪、卫星定位系统等专业救援设备，对龙槽沟至湔江河道丹景山河段开展三轮拉网式搜索，将搜救范围扩大至事发地点沿河下游约30公里。
截至14日13时许，此次突发山洪灾害共造成7人死亡、8人轻伤。现场搜救排查工作已接近尾声。已展开遇难者家属善后工作。
被种草的“网红打卡点”
正如刘女士在网上被“种草”龙槽沟作为避暑去处，南都记者注意到，入夏以来，在网络平台上已涌现大量关于“耍水”的“网红打卡点”推荐帖。
今年夏天，四川当地天气较往年更为炎热，这些“耍水”去处更为火爆，受到大量游客青睐。这些“打卡点”的娱乐方式也非常丰富，包括戏水、竹筏、水上烧烤、水中麻将等。
南都记者在一社交平台查询发现，关于成都周边“耍水”的攻略、分享不在少数。其中一名博主就详细介绍了成都周边“带娃耍水、烧烤、搓麻将”的两个地点——都江堰青城山周边的“杨柳坪”和“王婆岩”。
该博主介绍，杨柳坪位于白沙河的上游，是本地人常去耍水的地方。河水清澈、宽阔、原生态气息浓厚。周围没有近距离的农家乐，路边有小吃摊。值得注意的是，该博主也提到，杨柳坪“未完全开发”。
王婆岩则是“一条位于山林之中的河道，道路蜿蜒而上，道路两旁一边是耍水的河谷，一边是吃饭的农家乐”。据其介绍，当地农家乐配套设施齐全，包括午餐、喝茶、耍水、水中搭棚子、麻将。部分农家乐提供竹筏、网红充气船、小朋友玩水的工具等。
受四川彭州“8·13”山洪灾害影响，多个“网红景点”的耍水活动均被叫停。8月14日，杨柳坪附近一家民宿的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此前杨柳坪有很多人来耍水，附近也有很多村民在河里摆桌子、板凳、吃的，游客付钱就行。“整个白沙河有很多点都可以玩水、打麻将，这边也没卖门票”。“现在通知全部不准下河，能下河的口子全被堵了。”该工作人员说。
位于王婆岩景区的一位农家乐老板告诉南都记者，他经营的农家乐就在溪水边，之前一直都是可以下水玩耍的，这里溪水很清凉、很浅，深的地方到膝盖。特别是今年，因为天气热，来的游客基本都是来耍水的，生意很好，他们会为游客提供麻将、烧烤、桌椅板凳等。
南都记者在网上团购平台查询发现，该老板经营的农家乐相关页面也显示了“农家自助烧烤(含机麻耍水)”字样，团购费用折后76元一位。
“现在你就是给我500元，我也不接单了。”该老板告诉南都记者，14日上午相关部门来通知，禁止人员下水活动，他搭建在小溪上的遮阳篷遮阳伞也被撤下来了，为此他还退了不少订单。不过，该老板也称，或许下午或者晚上可以来下水，“安全问题自己负责， 来之前可以先打电话问下”。
南都记者注意到，当前当地正值汛期。据悉，王婆岩所在的玉堂街道属都江堰市沿山镇街，处于雨量丰沛的华西雨屏带，由于海拔达2434米的赵公山阻隔暖湿气流的影响，导致该区域较平坝地区降雨更加频繁、雨量更大，每年5-9月汛期防汛任务十分艰巨。
据“四川应急”发布的消息显示，为筑牢辖区防溺水安全防护网，7月份，当地还组织志愿者服务队对青城山镇味江河、玉堂街道王婆岩、龙池镇白沙河等游客较多的区域进行了安全隐患排查，在各水域醒目位置放置了警示标牌、安全救生标识，仔细查看现场救生圈、救生杆是否在指定位置放置，确保重点区域现场物资齐全。同时进行安全宣传和劝导，对部分有安全隐患的下河口进行封堵。
被忽视的风险
广州体育学院休闲体育与管理学院客座讲师、广州市登山协会副秘书长黄淑惠有多年的户外活动经验。她告诉南都记者，她曾多次前往四川徒步，发现当地这类在“野生”峡谷游玩的情况十分普遍，“如果在野外，这种旅游的风险其实很大”。这其中就有遇见泥石流、山洪、溺水、失温、中暑、坠落物、骨折等风险。
如何规避安全风险?黄淑惠介绍，如果看到当地政府设置警示标志等，游客就要主动规避，听从指引。此外，要有意识地对该旅游地进行风险评估，可以向当地人了解情况，例如上游是否有水坝水库、是否存在泄洪等风险，并且多掌握一些户外旅游知识，例如山洪暴发前的天气特征、地质环境等。
她介绍，如果遭遇山洪，要迅速向河岸两边的高处撤离，不要试图往下游逃跑。如果被困在水中央的高地，也不要冒险尝试独自蹚水转移，只能等待救援。“当洪水超过膝盖位置，再遭遇水流冲击时，一般就已经站不住了。”
黄淑惠认为，风险防范要从源头做起。“还是要以提前预防为主，山洪的暴发就在瞬间，逃生时间很短，后续救援难度也很大。”她感觉到，近年来，户外活动安全知识的普及力度有所下降。户外运动组织、俱乐部等都可以多向大众宣传普及户外运动的安全知识。同时，这类野生峡谷往往进山点较多，当地政府可以设置围栏，并从下游入山口封锁，在易发生灾害的季节通过手机短信等方式发布安全提示。
不少人前往此类“网红打卡点”，系因网络平台上的博主、帖文推荐，在安全提示方面，平台有哪些义务?
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张志安向南都记者表示，对于互联网平台而言，追踪到所有存在风险的“网红景点”有一定的难度。“在本次事件中，对平台方责任的追究可以相对‘宽容’。但是，平台方针对‘网红景点’有义务进行主动的风险提示。”
张志安指出，“野游”景点都不在政府规划的范围之内，因此都有潜在的风险。“互联网平台在未来可以对这些‘野游’景点作风险提示，比如在介绍相关景点的视频和文字中弹出风险告知。互联网平台把所有景点的风险性告知所有用户的难度较大。但平台方可以通过视频和评论中的关键词进行算法提取，从而对存在高风险的‘网红景点’进行分析判断，向用户发出警示。这一点应该是可以做到的，也是互联网平台应该尽到的责任。”
最新动态
彭州暂无旅行社开通龙槽沟线路 后续发现将坚决撤销
昨日，有此次山洪亲历者告诉南都记者，山洪暴发当日他们报了旅游团前往龙槽沟，洪水暴发后有多人被困，但“旅行团事前从未对这个景点进行过安全警示”。8月15日，彭州市文化体育和旅游局工作人员对此表示，前期已对市内旅行社是否有开通龙槽沟线路情况进行了排查。经排查，彭州市内暂无旅行社开通龙槽沟线路。后续发现有此条线路的将坚决予以撤销。
山洪亲历者黄先生告诉南都记者，他在游侠客旅行平台上预订了“【清凉徒步·中坝森林+龙漕沟】8.13周六/8.14周天，彭州小鱼洞中坝森林穿越龙漕沟，打卡抖音小红书网红森林，玻璃海里清凉一夏”这一旅行产品。出发及结束时间均为8月13日，旅游费用100元/人，最低15人成团。南都记者注意到，行程单给出了具体的线路，但未提及龙槽沟并非景区这一信息。
黄先生到达龙槽沟后在上游游泳。约15时30分，旅游团领队让游客们准备收拾离开。山洪涌下瞬间，黄先生看到有团友被困在河道的大石头上，直到消防救援队前来才被救出。黄先生表示直到团友遇到洪水，下撤到大概河中游位置，“才发现政府设立的很大一个告示牌，还有铁丝栏杆”。他表示，游侠客多次运营这条线路，但“完全没有告诉我们龙槽沟这个地方政府不允许下河，风险需要自负”。
黄先生参团的浙江游侠客国际旅行社有限公司成都分公司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事发时该公司有2个旅行团、约90余人前往龙槽沟旅游，全员已经安全返回。具体的事件说明他们稍后会发给顾客。南都记者查询游侠客官网发现，这是一家针对旅行者的“社交网络+旅游电子商务平台”。该公司总部设在杭州，目前设有16家分子公司。
针对类似的旅行线路情况，8月15日，彭州市文化体育和旅游局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前期已对市内旅行社是否有开通龙槽沟线路情况进行了排查。经排查，彭州市内暂无旅行社开通龙槽沟线路。后续发现有此条线路的将坚决予以撤销。
相关案例
事实上，所谓的网红“野景点”，往往与开发程度低、配套设施不成熟等因素相关联。这导致游客在“网红”野景点遭遇自然灾害和人身安全事故的风险增加。南都记者梳理发现，这类“网红打卡点”、“野景点”出现安全事故的案例屡见不鲜。有法院判例显示，在“网红”景点出现的人身伤亡事故，遇难者监护人负有相应的责任。
据南都此前报道，2020年8月23日20时许，贵州关岭县公安局接到报警，滴水滩瀑布有2名探险人员被困。经初步核实，两名被困人员与其他4名队员(其他4人安全)共6人，一起到该县关索街道办滴水滩瀑布进行探险活动，2名探险队员沿滴水滩瀑布第三层(高130米)，往下速降，被困于瀑布半中央。当地迅速组织救援。8月25日，南都记者从当地应急管理部门获悉，两人在瀑布悬挂一天一夜后被救上岸，但均已无生命体征。公开资料显示，滴水滩瀑布位于关岭县境内，于黄果树瀑布以西6公里处，总高410米，为黄果树瀑布的6倍，有当地落差最大瀑布之称，因其水量丰沛、落差极高，滴水滩瀑布被网友称为“网红景点”。近年来，滴水滩瀑布逐渐成为探险驴友挑战“瀑降”的热门地。据悉，滴水滩瀑布属于自然景观，尚未开发为旅游景区。
出品:南都即时
统筹:南都记者 向雪妮
采写:南都记者 敖银雪 周斐 陈燕 杨苓妍 杨天智 实习生 郑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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